洛溦听?齐王口气不悦,不敢再辩。她知?道这两表兄弟谁看谁都不顺眼,这次齐王非要带自己?同路,想来?大半原因就是想借此羞辱沈逍。她不再多话,垂头吃饭。萧元胤见洛溦突然沉默下来?,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,搁了酒杯,扭头去看西沉的落日。他其实,只是看不得?她帮沈逍说话罢了。洒金的波光倒映着晚霞,犹若万顷琉璃。萧元胤看着粼粼河水,想起什么,清了下喉咙,放缓语气:“我记得?你说过,你母亲乘船渡洛水时遇见微雨,便给你取了‘绵绵’这个?小名。”洛溦颌首,“嗯,臣女大名小名都是这样来?的。”萧元胤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,依旧凝望着水中夕影,脑海中又浮现?起今晨乍见她时的情形。数百年前,曹子建曾在洛水畔写下了“华容婀娜,令我望餐”的词句,然彼时他望着朝阳中素衣绯裙的少女,恍惚只觉,即使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再现?,相较之下,也必不过尔尔……萧元胤伸手取过酒壶,给自己?斟了杯酒,举至唇边,一口饮尽。他终究不是萧佑那等绮襦纨绔之徒,有些酸话,纵是心中辗转千回,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?口的。洛溦见齐王一个?劲儿地喝酒,也有些无所适从。她试图调换话题:“之前见到随行?的另一艘船舰,舱下有几?排开口,是打仗是用?来?射箭的吗?”“那是机弩舱,水战时可远程制敌。”萧元胤讲到自己?擅长的话题,给洛溦解释了一番机弩的原理和用?法,又听?她好奇追问?探讨,心绪渐渐松弛下来?,话也不自觉地说得?多了些。洛溦又问?:“那这次去淮州,会跟栖山教水战吗?”她曾听?兄长讲过栖山教的事。大乾的江北道因物产丰富,所承担的赋税也相对更?多。先帝还在位的有一年,因为水灾,几?乎颗粒无收。官府没有及时开仓赈粮,还照旧征收赋税,以至江北一带民?不聊生。一个?叫卫符经的佃户偷偷开了豪族粮仓,救济灾民?,之后被豪族护院捉住,打得?差点儿丢了性命。那些受到救济的灾民?乡亲愤慨不已,集结起来?,救出?了卫符经,又杀了不少前来?平乱的官兵。事态演变至此,卫符经只能带着乡民?逃进了江北山中,一开始只是避祸,后来?却因不断有人来?投靠,形成?了一股防抗朝廷的叛军势力,“栖山”二字,也是由此而来?。萧元胤道:“父皇登基之初,就派房潜平叛了江北,卫符经也在建德被凌迟处死。后来?栖山教的余党为了给卫符经报仇,在渭山暗杀了殊月姑母和随行?的百名宫人,父皇震怒,派兵在江河南北、三十州府剿杀任何可疑之人。我十五岁时,也曾随崔帅去淮州清肃过余党,那时卫符经最初招揽的人早就被杀得?一干二净,所谓的栖山教众,大多是托名壮势的盗徒山匪,根本成?不了什么气候,更?遑论能打什么水战。”洛溦的故乡偏安一隅,对于朝廷剿杀叛党之事并无经历,但殊月长公主命丧渭山之事,她倒是知?道的。“既然暗杀了长公主的是栖山教,为什么上次在朝元殿的宴会上,周御史又会说长公主之死没有定?案,要朝廷重?新彻查呢?”萧元胤道:“周穆是御史台有名的言官,脾气又臭又硬,什么事都会想方设法查找漏洞。他的理由是当初栖山教教首已死,余下的只是些乌合之众,根本没有能力去行?宫刺杀皇族。但当年事发之事,父皇也身在渭山行?宫,手下的御林卫更?与栖山教的余党交过手,自然知?道始作俑者是谁。至于刑部没有定?案,是因为父皇根本就没让他们查。父皇与殊月姑母,从小感情就极好,姑母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,宫里人都不敢提及长公主这三个?字,刑部的人更?不敢当着父皇的面?、去询问?姑母死时的状况,久而久之,这案子也就没人再问?了。”“其实小时候,姑母最疼我。每次我跟沈逍打架,虽然父皇总偏心沈逍,但姑母都会帮我说话,护着我。”萧元胤想到早逝的亲人,亦有些伤感,给自己?又斟了一杯酒,仰头一饮而尽。洛溦觉得?话题变得?有些沉重?,取过玉箸帮萧元胤布了些菜,试着让气氛轻快起来?:“殿下小时候还跟太史令打过架?臣女完全没法想象那种场面?……”主要,是没法想象沈逍跟人掐架的样子。萧元胤垂眼,看着盘里的食物,又抬望向洛溦。夕阳隐入地平,四周光影变得?朦胧,他感觉酒意有些微微上涌,牵了牵嘴角:“怎么就不能想象?五年前你我在长公主府初遇那晚,我不就是准备找他打架吗?”洛溦夹菜的动作顿住。五年前?长公主府?怪不得?,她什么都不记得?。那时刚换了雾药,解毒剂的量特别大,之后散药发烧,大概,烧得?什么都忘了。萧元胤见她沉默不言,笑了下:“也罢,之前恨你骗我,总觉得?窝着火,难免霸道强横了些,让你一聊到这件事就害怕了是吧?其实这些天,我也想明白了,你若实在不想提过去的事,我便也不再逼你。到底是我自己?眼拙,那时以为你是沈国公的私生女。谁知?原来?你竟是沈逍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倒酒喝了一口,“我只是,心里有些气不过罢了。”洛溦脑中思绪飞驰。既好奇想问?自己?那时到底都做了什么,可又怕泄露了解毒之事。半晌,斟酌开口道:“沈国公……有私生女?”萧元胤啜着酒,没有立即答话。旁人皆道沈国公与殊月长公主鹣鲽情深,是以长公主仙逝后,国公一直留在了皇陵旁相伴。但在他这样从小长于皇室的人来?看,沈国公对姑母,其实也没有那么深情。只是这些涉及长辈私事的话,他不愿过多议论,遂只道:“怪只能怪,沈逍那惹人嫌的性子,从小定?是连他父母也受不了。姑母明显就更?喜欢我,看着沈逍笑都笑不出?来?,沈国公也一样,几?乎不怎么搭理那小子。想来?国公出?身门阀大族,若是对独生儿子失望,又碍于皇家颜面?没法纳妾,有几?个?私生子女,也不足为奇。”“还有你那时的模样,小野猫似的……”萧元胤摩挲着酒杯的杯沿,抬眼看向洛溦:“哪有寻常女孩敢像你那样,一点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?”洛溦被他盯得?有些不好意思,撇开头,暗忖大概那时自己?假冒身份、戏弄了萧元胤,才让他一直有些气不过。倒也……不是什么大事。“臣女当日若有冒犯之处,还望殿下恕罪。”她从小在生意场耳濡目染,也不是忸怩之人,取来?酒杯,斟满,敬向齐王:“此刻便自罚一杯,还请殿下以后都别气了。”萧元胤注视着洛溦举杯一口气饮尽盏中酒,有些好气又好笑。“行?了,既然话说开了,你以后也别再臣女臣女的,听?得?我心烦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船边,展开双臂撑在舷上,感受着河风扑面?,忽觉有种很久都未曾体会过的畅快。她说话做事,总有些太过聪慧,太……称他的心意。以至于此刻远望河畔万顷平原,思及来?日继天立极,承袭萧氏江山,正所谓逐鹿关山,囊尽九州,好一番男儿意气。然若少了身边的这朵解语花,也不过,只觉怅然若失。船队沿着洛水,一路向东而行。不出几?日,随行的军将幕僚,差不多都已知道太史令的未婚妻与齐王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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